宋代的李定,，不簡單，出手就關(guān)乎兩起大案,、要案：一起是慶歷四年（1044年）的蘇舜欽案,，一起是元豐二年（1079年）事關(guān)蘇軾的“烏臺詩案”。兩案,，間隔35年,，會不會與蘇軾詩中的“壽州李定”有關(guān)？
蘇軾取道壽州,，發(fā)端于熙寧四年（1071）赴任杭州通判,。蘇軾此次途經(jīng)壽州（今鳳臺縣），純系因人,、因事而定,，他于當(dāng)年七月離開京都開封，先到陳州（今河南周口市淮陽縣）,，拜謁知州張方平,、看望任州學(xué)教授的弟弟蘇轍；又到潁州（今阜陽市）,，拜見恩師歐陽修,。接著，由潁水乘船順淮河抵達(dá)壽州,。在正陽關(guān)潁口入淮時,，蘇軾置身“楓葉蘆花秋興長”的深秋，煙雨朦朧,，作詩《出潁口初見淮山是日至壽州》,，不由聯(lián)想起“波平風(fēng)軟望不到,，故人久立煙蒼茫”的場景,，頗為激動,。
詩中的“故人”，指的是在壽州（今鳳臺縣）淮畔等候的李定,。在壽州,，李定略備薄酒小聚，談?wù)撘环沂�,、國事,，又匆匆揮手告別。
十月一日,，山鴉噪處,，黑龍?zhí)哆叀Ｎ迨鄽q的“壽州李定”,，特意起個大早,，在壽州城東為蘇軾餞行。蘇軾留有《壽州李定少卿出餞城東龍?zhí)渡稀芬娮C,，詩云：“山鴉噪處古靈湫,，亂沫浮涎繞客舟。未暇燃犀照奇鬼,，欲將燒燕出潛虬,。使君惜別催歌管，村巷驚呼聚玃猴,。此地他年頌遺愛,，觀魚并記老莊周,�,！�
“今朝”別時風(fēng)平浪靜，豈料當(dāng)天又起大風(fēng),。蘇軾從壽州城東順流而下,，下一站是濠州鐘離縣的渦口（今懷遠(yuǎn)縣城東），按說僅需一天的時間即可,。由于風(fēng)大,，荊山、涂山“兩山控吾前”,，船不敢行,，當(dāng)晚夜宿“五里所”（今懷遠(yuǎn)縣西），估計明天方可抵達(dá)渦口,，遂作《十月二日將至渦口,，五里所遇風(fēng)留宿》,。
這個“壽州李定”，是誰,？王明清在《揮麈前錄》卷4中查證洪州李定,、揚州李定、濟(jì)南（實為齊州）李定三個李定,。清代,，《御批歷代通鑒輯覽》卷77稱宋代“考李定有四”，指出濟(jì)南,、綏州兩地的李定和涉及蘇舜欽獄的李定,、彈劾蘇軾案的李定。我們不妨排查一二,。
揚州李定,，“少受學(xué)于王安石”，登進(jìn)士第,，任定遠(yuǎn)尉,、秀州判官，早在熙寧二年（1069年）已進(jìn)京,。熙寧三年（1070年）四月,，以“前秀州軍事判官”的身份擢任太子中允、權(quán)監(jiān)察御史里行,。直到熙寧八年（1075年）十二月才出京外任“知明州”,，熙寧四年（1071年）根本不可能到壽州為蘇軾餞行。揚州李定,，不是蘇軾詩中的“壽州李定”,，明矣。這個李定,，官至御史中丞,，曾因兩件事，向為世人所不齒：一件不為生母去世服孝,，一件事關(guān)蘇軾的“烏臺詩案”,。
齊州李定，字子山,。歷任陳州司戶參軍,、沂州沂水尉、開封府考城縣主簿,，充大理寺詳斷官,，改太子中書、通判棣州，知達(dá)州事,，尋遷萊州,。賜進(jìn)士第，改屯田員外郎,、提點成都府路州刑獄,，擢三司度支判官，出為江西路轉(zhuǎn)運使,、徙兩浙,。數(shù)月，任成都路轉(zhuǎn)運使,，遷工部郎中,、直秘閣。至和元年（1054年）,，“會雅州有巨獄”,，前去處理，突發(fā)疾病,，“享年五十九”,，這顯然不是在壽州接待蘇軾的人。
綏州李定,，招撫為宋所用,，始于熙寧年間�,！氨军h項羌酋,，自投歸朝廷，官至防團(tuán)而死,，諸子皆以驍勇雄于西邊,。”歷任內(nèi)藏庫使,、皇城使制,、東上合門使、果州團(tuán)練使及遙郡防御使,。他的兒子李浩也官至陜西副都總管,。一介武夫之家，守護(hù)邊關(guān),，與蘇軾詩中的“壽州李定”無緣。
在壽州為蘇軾餞行的,，當(dāng)是洪州的李定,。洪州李定，其身世見之于王安石《虞部郎中贈衛(wèi)慰卿李公（虛舟）神道碑》。他的伯伯叫李虛己,，“官至尚書工部侍郎,，以才能聞天下”。父親是李景虛,，母親趙氏是衢州趙湘之女,。有兄弟三人，哥哥叫李寬,，弟弟叫李實,，他排行老二，曾任“洪州官”及尚書庫部員外郎,。
他的表哥趙抃是北宋名臣,、趙湘的孫子，曾拜參知政事（副宰相）,，因反對王安石變法,，罷為杭州知州，繼而遷知青州,、成都府及越州,。大約在趙抃知越州上任不久，“豫章李定”前去看望,，并在越州會稽蘭亭留下“題字”,。趙抃寄給李定一首《別后寄表弟李定》，詩云：“之官雖異數(shù),，行棹欲同仙,。……境上依依過,，江南水拍天,。”
趙抃于熙寧七年（1074年）六月至熙寧十年（1077年）五月知越州,。期間,，洪州李定，“奄忽”去世,。他得知這一消息,，格外悲痛，寫下《外弟李定少卿挽詩三首》,，其二云“少列吾姑子,，懷能負(fù)俊良。歌詩追李杜,，筆札出鐘王,。道指三千遠(yuǎn)（予時還朝，道至南康軍，奄忽）,，年踰六十亡,。嗟哉長已失，冠劍失威光,�,！蔽闹凶⑨屩械摹澳峡弟姟保脚d七年設(shè)立,，轄星子,、建昌、都昌三縣,。其祖輩居住在豫章,。隋朝改豫章郡為洪州。唐置豫章縣,，宋為建昌縣,，先后為洪州及南康軍管轄。如此說來,，史載“豫章李定”與“洪州李定”“建昌李定”當(dāng)為一人,。
李定“年踰六十亡”，以此上推,，他在熙寧四年（1071年）與蘇軾會面時的年齡,，當(dāng)在54歲至58歲之間。趙抃對逝者表弟李定以“少卿”稱之,，“少卿”當(dāng)是其最后的官職,。據(jù)《宋史·李虛己傳》載，“虛己,、虛舟又以孝友清慎世其家,。虛舟之子寬，為尚書金部郎中,；定,，為司農(nóng)少卿，為吏頗有能名,�,！崩疃樗巨r(nóng)少卿，與趙抃“外弟李定少卿挽詩”所載“少卿”之職吻合,。
洪州李定與晏殊的關(guān)系,，《揮麈前錄》記載有誤。這個李定,，不是“晏元獻(xiàn)公之娚”,，而是晏殊的內(nèi)弟,，因晏殊是李虛己的女婿,。
坊間傳言,，洪州李定與慶歷四年（1044）蘇舜欽“賽神會”案有關(guān)，主要材料出自魏泰《東軒筆錄》和朱熹《朱子全書》,�,！百惿駮保侵赣脙x仗,、瑟鼓,、雜戲迎神，集會酬祭,。宋代史學(xué)家李燾并未采信李定參與“賽神會”案的說法,，他在《續(xù)資治通鑒長編》卷153中予以注釋，“（蘇）舜欽等坐責(zé),，乃御史劾奏,。又當(dāng)時但借此以傾杜衍爾，李定無聞,，今不取,。”
洪州李定與蘇軾結(jié)識,，有“故人”之說,，可能與三個人有關(guān)。一是李定的伯父李虛己,。李虛己曾任四川遂州（今遂寧市）知州,，從《宋史·李虛己傳》和李虛舟《神道碑》推知，其無子或有子早亡而不書,。去官多年的李虛舟,，攜子李寬、李定前往遂州小住,，合情合理,。蘇洵之父蘇序（973—1047）與李虛舟（971—1059）年齡相仿，李虛己與蘇序頗有“詩名”,，兩家交往似有可能,。二是李定的表哥趙抃，在任成都轉(zhuǎn)運使期間舉薦過蘇洵,。嘉祐五年（1060年）八月,，眉州進(jìn)士蘇洵任試校書郎，得益于“趙抃等皆薦其行義,，推于鄉(xiāng)里”,。三是文壇領(lǐng)袖歐陽修,，牽線架橋。裴如晦知吳江,，歐陽修邀請王安石,、蘇洵、梅堯臣等賦詩為之送行,。蘇軾,、蘇轍考中進(jìn)士，與父蘇洵名揚京都,。此后,，蘇洵“在京師，學(xué)者多從講問”（《東坡題跋》卷4）,，想必李定也會參與其中,。
李定在壽州，他并非壽州人,，稱“壽州李定”必有緣由,。北宋壽州州治在下蔡縣（今鳳臺縣），在“城東龍?zhí)丁睘樘K軾餞行,，當(dāng)系盡地主之誼,。熙寧四年（1071年）七月，“太常少卿,、知壽州許遵權(quán)判大理寺”,，離開壽州回京，接替許遵知壽州的,，會不會就是洪州李定,？以“少卿”身份任知州，不乏其例,。蘇軾《蘇軾文集》卷38載有《司農(nóng)少卿范子淵可知兗州》,。陳希亮知壽州，也是以少卿的身份,，《安徽通州》卷115載有“陳少卿,，知壽州”。從《壽州李定少卿出餞城東龍?zhí)渡稀返谋硎隹�,，系知州地名與官階并稱,。此類表述，如王安石《上揚州韓資政啟》,，即是韓琦以資政大夫的身份知揚州,，比比皆是。李之亮《兩淮大郡守臣易替考》據(jù)此推斷李定在熙寧四年（1071年）至熙寧五年（1072年）任壽州知州,，當(dāng)是,�,！皦壑堇疃ā保礊橹獕壑莸睦疃�,。
二十三年后,，蘇軾赴任虔州知州，忽然憶起熙寧四年作詩《出潁口初見淮山是日至壽州》的壽州境遇,，頗為感嘆：“余年三十六赴杭倅過壽作此詩,，今五十九,，南遷至虔,，煙雨凄然，頗有當(dāng)年氣象也,�,！碧K軾至壽州之日有雨，與李定相會于“煙雨凄然”,，可謂是另一個層面的“時也,，勢也”。
風(fēng)雨人生,，人生無常,，不只是一代文豪蘇軾品出來的“宦海沉浮”。宋代的李定們更不止三四,，泯滅于史海者大有人在,，與蘇軾有關(guān)的就有洪州李定與揚州李定二人，自當(dāng)各品滋味風(fēng)雨中,。(孫友虎)
